Tan Jin Wenji 鐔津文集
Scroll 15
Click on any word to see more details.
鐔津文集卷第十五藤州鐔津東山沙門契嵩撰
非韓中
第二
[0726c19] 始視韓子原道。止以仁義為道德。謂韓子如 此當絕不識儒之道德也。其後見彼顏子不 貳過論曰。聖人抱誠明之正性根中庸之正
德。又引中庸曰。自誠明謂之性。自明誠謂之 教。又曰。皆謂不能無生於其心而不暴之於 外。考之於聖之道差為過耳。夫中庸誠明者。
真聖賢道德仁義百行之根源也。如此韓子 固亦知有中庸誠明之道德。原道何故棄之 而不言也。謂人不足與知此道耶。謂人固不
可忽歟。或將匿善而不盡言耶。君子固不可 匿善也。是必韓子徒。見其誠明中庸之語。而 心未通其理乎。然理最為幾微。精審而不易
至也。七十二子之徒。孔子於此獨與顏淵。乃 曰。其殆庶幾乎。而顏子至之。故其言鮮過。今 韓子推本乎聖人之道德仁義與人何尚。其
文字前無後有自相反亂。是可謂至其至乎。 心不達誠明中庸至理。雖益著書可傳以為 法乎。
第三
[0727a09] 韓子。取孔子所謂唯上智與下愚不移與其 曰中人以上可以語上也。中人以下不可以語 上者為性。而著原性曰。性之品有三。而其所
以為性者五。曰何也。曰性之品有上中下三。 上焉者善焉而已矣。中焉者可道而上下也。 下焉者惡焉而已矣。其所以為性者五。曰仁。
曰義。曰禮。曰智。曰信。上焉者主於一而行之 四。中焉者之於五。一也不少有焉則少及焉。 其於四也混。下焉者之於五也。反於一而悖
於四。謂上焉者善也。故能行其五者之道。中 焉者可道而為善惡也。其於五者雖不甚有。 亦可進而及之也。下焉者惡也。其於五者反
悖而不能為之也。性之於情視其品。情之品 亦有上中下三。其所以為情者七。曰喜。曰怒。 曰哀。曰懼。曰愛。曰惡。曰欲。上焉者之於七
也。動而處其中。中焉者之於七也。有所甚有 所亡。然而求合其中也。下焉者之於七也。亡 與甚直情而行也。然韓子如此而言善惡之
者。與夫佛老之言同。乃特異其說也。夫性豈 止佛老乎。天下之人皆得。蓋至公之道者也。 烏可私之而臆說耶。嘻韓子惡佛老。遂至以
其性命而曲說。何其愛惡如是之甚乎。夫孔 子所謂惟上智與下愚不移者。蓋言人之有 才智與聰明及愚冥而無識耳。非言性也。夫
智之與愚乃其性通塞之勢耳。非性命之本 末。若夫性者即在物靈焉。而有知者是也。今 天下之人靈。然利至而知趨。害至而知避。孰
不皆然。豈有上下之別耶。但其所知有遠邇。 其能有多寡。是蓋通塞之勢異爾。論語所謂 性相近者。蓋言其性則同也。曰習相遠者。蓋
言其因學習故則人善惡異矣。其後曰。唯上 智與下愚不移也者。是亦承會前語之意耳。 謂人苟不為不善之習所移易者。唯是上智
高才者也。不為善習而卒易者。亦唯是下愚 絕頑者也。此外罔不由其所學習而為善為 惡也。是亦聖人篤於勸教而化之也。夫上焉
者聖人也。下焉者愚人也。善惡者好惡也。好 惡與生皆生人皆有之。豈聖人唯好而愚人 唯惡。苟曰聖人愚人皆有好惡。是善惡均也。
豈上者唯善下者唯惡乎。韓子必謂上智與 下愚不移。為上下之人其性善惡各已定矣。 何孔子既曰性相近習相遠。謂人性之不差
遽。又曰唯上智與下愚不移。謂人性之善惡 各定。豈聖人之言前後不相副反覆而如此 也。不直不相副。抑亦非示教也。謂聖人之言
反覆可乎。韓子讀書不求其文之意如何耳。 乃輒勍其語遂以為立言。夫仁義五常蓋人 情之善者也。而韓子不審知。乃曰。所以為性
者五。彼徒見五常者出。於性而遂以為性。殊 不知性之所出者皆情也。今問其人曰。爾為 五常仁愛與爾七情愛惡之愛異耶同乎。是
必曰同也。爾五常好仁義之好與爾七情喜 好之好同乎異耶。是必曰不異也。如此則韓 子之謂五謂七謂善謂惡者。豈不皆情耶。著
在乎情而始處性之邊徼也。韓子之所師者 孔子也。欲為書安得不審其師之言而然後 發何輒作謬乎。聖人之意也如此。孔子之言
性。曰人生而靜天之性也。感物而動性之欲 也。又曰。寂然不動感而遂通天下之故。夫人 生而靜者。寂然不動者。是豈非人之性唯寂
唯靜何嘗有善有惡有其品乎。夫感動而動 性之欲者。感而遂通天下之故者。豈非接乎 外物乃成其善惡之情耶。中庸曰。喜怒哀樂
未發謂之中。發而皆中節謂之和。中也者天 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達道也。是亦備 見乎情性之分矣。嗚呼古聖人其言情性如
此之效白。而後世不遵競務異而苟為其說。 雖欲求異乎佛老。殊不識大悖其師之言而 亂乎聖人之道也。易曰。利貞者性情也者。謂
性正也情邪也。必以性制情乃中正也。後之 學者方不知其性。乃為狂為悖為邪為佞為 貪為惑。鮮有成其德性者也。豈堪立言垂法
者。乃復以情以性不辨其真偽而傳之。其人 吾恐夫益惑也。聖人之道斯將廢矣。
第四
[0727c26] 韓子作原人曰。形於上日月星辰皆天也。形 於下草木山川皆地也。命於其兩間夷狄禽 獸皆人也。曰然則吾謂禽獸人可乎。曰非也。
指山而問焉曰山乎。曰山可也。山有草木禽 獸皆舉之矣。指山之一草而問焉曰山乎。曰 山則不可也。故天道亂而日月星辰不得其
行。地道亂而草木山川不得其平。人道亂而 夷狄禽獸不得其情。天者日月星辰之主也。 地者草木山川之主也。人者夷狄禽獸之主
也。主而暴之。不得其為主之道矣。是故聖人 一視而同仁。篤近而舉遠。噫韓子何為言之 不辨也。謂韓子善著書。吾不知也。彼其意亦
類乎。祭統曰。夫人生於天地之間者皆曰命。 其萬物死皆曰折。人死曰鬼。如孔子曰折曰 鬼者。蓋分辨乎。人與禽獸草木異矣。韓子雖
曰吾謂禽獸人可乎。曰非也。指山而問焉曰 山乎。曰山可也。山有草木禽獸皆舉之矣者。 欲以別其禽獸與人。而文不分明而取喻不
切當。韓子之意其實謂人與夷狄禽獸皆同 其性命之道也。不直云爾是必欲異乎他教 之說也。然韓子如此而異。亦猶狙公賦茅曰
朝三而莫四。朝四而莫三。果何能為異耶。 其曰人者夷狄禽獸之主者。此又混漫蓋不 足為訓也。韓子苟謂人為血氣之主。彼夷狄
者亦人爾。自可主乎禽獸也。安得謂如禽獸 而主乎人耶。然禽獸亦非人為之主也。萬類 各自有其主焉。人自主於其人類之長。禽獸
亦乃自主於其類之長者也。天下何有禽獸 馴狎人而為之主耶。彼韓子苟恤乎夷狄禽 獸。與吾同其性命。欲人不暴之也。為之原人
當曰人者夷狄禽獸之同其生也。同生而暴 其生者不得其所以為生之道也。如此則庶 幾可乎。
第五
[0728b02] 韓子為本政曰。周之政文。既其弊也。後世 不知其承。大敷古先。遂一時之術以明示民。 民始惑教百氏之說以興。又曰。聞於師曰。古
之君天下者化之。不示其所以化之之道。及 其弊也易之。不示其所以易之之道。政以是 得民以是淳。其有作者知教化之所繇廢。抑
詭怪而暢皇極。伏文貌而尚忠質。茫乎天運 窅爾神化。道之行也其庶已乎。韓子此說豈 非厭以文之過惡。為教之有迹者也。然其言
似欲天下如三王之政以文質相救。又若欲 天下如三皇以易簡之道以為化。其言不端 倪。令學者惑之。韓子苟欲如三王之政。則三
王安得不示其所以政之之道耶。苟欲如三 王之無為。其茫乎天運窅爾神化。則類乎老 子之所謂其道德者也。如古之君天下者化
之。而不示其所以化之之道者。莫盛乎伏犧 神農黃帝三皇氏者也。三皇乃老氏之道之 所師宗者也。韓子當譏老子謂其道德而為
一人之私言也。老氏之說果私。則韓子斯言 烏得為公耶。韓子為書何其不思不審而如 此也。使學者何以考而為法。
第六
[0728b24] 韓子作原鬼。謂適丁民之有是時也故原鬼 為其辯之也。噫鬼何必原乎。使民不知鬼於 政何損也。使民知鬼。於教亦何益耶。古之君
子以道辯惑以政平妖。如斯而已矣。昔殷政 弊而其民以鬼。先王患而殺之 (殺或救字) 以鬼者謂 其多威儀似乎事鬼神者也。況又原鬼。真以
鬼而示民。豈先王之法乎。語曰。未能事人焉 能事鬼韓子之為言。不唯悖先王之道。抑又 昧乎孔子之意也。謬乎甚哉若此也。
第七
[0728c05] 韓子為獲麟解曰。麟之出必有聖人在乎位。 麟為聖人出也。聖人者必知麟。麟之果不 為不祥。此謂麟為孔子出。孔子知麟。麟為祥。
以解夫魯人昔謂麟為不祥者也。韓子之所 謂何其未識經也。麟所以興春秋。苟不能發 明孔子作春秋之意何用解麟。夫麟學者亦
能辯之也。孔子聖人。豈止能知麟爾。言麟謂 孔子出者。苟取雜家妄說無經據謬論也。韓 子為知聖人稱麟。非徒為其出不出也。昔孔
子因麟而作春秋者。蓋以麟鳳四靈大率係 於王政。故禮運曰。聖人作則四靈以為畜。孔 子之時。周室積衰王道已絕。有麟而無政。聖
人感此遂以度吾將存乎王法也。故其書起 於平王而絕筆獲麟。而杜預注獲麟。其說漫 漶不決。既曰。麟為聖王之嘉瑞。又曰。時無
明王。感嘉瑞而無應。既無明王。何以感其出 耶。此蓋杜氏不能考其出不出之意也。禮運 孔子謂。聖王之政大順。故鳳皇麒麟皆在郊
棷。龜龍在宮沼。郊謂其逼王城也。棷謂其樵 薪之淺叢也。謂大順所感。則麟鳳如其所畜 養也。此言處乎近郊樵薪之間耳。其謂麟之
出也如此。左氏曰。西狩大野獲麟。大野者蓋 魯之大澤也。其荒遠險絕。視楚之雲夢吳之 具區。皆天下所謂十藪者也。然深山大澤固
異物之所隱伏也。麟不幸為魯搜而致之豈感 而自出耶。吾故曰。麟未始出必謂此為麟之 出也。則禮運孔子之言為謬矣。聖人豈謬乎
哉。經曰。西狩獲麟。麟不自然而出可知也。聖 人筆此。非善之之謂也。春秋凡稱獲者。不單 訓於得。蓋兵戈勍勁得勝之謂也。經曰。獲晉
侯之例是也。今曰西狩者。蓋惡其非時而暴 物也。獲麟乃有譏耳。異義者曰。孔子修春秋。 立言為素王之法。麟乃應之。或曰。興者為瑞
亡者為災。謂麟為後代受命者之符瑞。此皆 經傳所不見載。苟以臆裁殊不足取之。謂孔 子為素王。其誣聖人之甚也。
第八
[0729a13] 韓子以三書自薦。求用於宰相。吾讀之未始 不為歎息。世謂韓子若繼聖之賢之出也。余 謂聖賢進退語默動有師法。不宜與常士相
浮沈也。古之士皆欲用。非其禮不與之用。三 代之士仕以天下自任。無如伊尹。周之末憂 天下。無如孔子。戰國之時欲行其道。無如孟
軻。雖然皆以禮聘而為政。不聞以書自舉而 求其用也。禮曰儒有席上之珍以待聘。夙夜 強學以待問。懷忠信以待舉。力行以待取。語
曰。夫子溫良恭儉讓以得之。夫子之求之也。 其諸異乎人之求之歟。陳子謂孟子曰。古之 君子何如則仕。孟子曰。所就三所去三。迎之
致敬以有禮言將行其言也則就之。禮貌未 衰言弗行也則去之云云。夫古之聖賢待而 不求也。如此待而不求。蓋貴義而守道也。此
其所以為聖賢也。韓子既不能守道而貴義 如古之聖賢也。又以書而自舉於其上。固宜 恭其言平其氣自道可也。烏得躁以忿遽非
人之政治耶。孔子曰。言未及之而言謂之躁。 又曰。今之矜者忿戾韓子推周公之事而較 其時之政治。非其不至。夫身未及居位而輒
誚其政。非躁乎。自舉不得而責人。非矜乎 忿耶。儒行曰。澡身而浴德。陳言而伏。靜而正 之。上弗知也。麁而翹之。又不急為也。陳言而
伏也者。謂儒有所陳說。必伏而待上之命也。 靜而正之也者。謂雖不得命必靜而守之。正 不以傾躁也。上弗知麁而翹之又不急為也
者。謂已雖有善言正行上弗之知。則同其顏 色粗略而發之。不必急暴而為也。聖人如此 之謂。蓋欲人遵理而遠辱也。遵禮所以為儒
也。韓子慕孔子謂為純儒。而其所為反聖人 之法如此。可謂真儒乎。不唯不至於儒。亦恐 誤後世之。人失禮而招辱也。韓子之書欲其
朝廷因己爵祿以誘致天下遺逸之士。韓子 以此言待天下。何其淺且謬也。天下固亦有 不隕穫於貧賤不充詘於富貴。大能守道。抱
節而賢過韓子者。如傅說諸葛亮輩。傅說諸 葛亮豈止因人而遽來。徉徉然以趨祿利耶。 此猶略舉其世之聞見之盛者。時主可以禮
義誠聘而致之有為者也。況有沈名絕迹。逃 越世網者耶。蓋有視分國如錙銖而不臣不 仕。若泰伯伯夷者。雖爵命百返蔑如也。韓子
亦何能誘而致之乎。吾恐韓子之策。未必能 為國家取其至賢者也。韓子曰。古之人三月 不仕則相吊。此引孟子滕文公下章初答周 霄之問也。韓子徒略孟子之言
(略或作掠) 而不能 以盡其意。其卒章孟子乃曰。古之人未嘗不 欲仕也。又惡不由其道不由其道而往者與 鑽穴隙之類也。其意正謂。士雖急於仕也。亦
待其命而用。不可苟進而求用也。苟進而求 用者。固如男女不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鑽 穴隙相窺踰牆相從。為人之所賤者也。今韓
子自薦而求用。乃援孟子此章為諭。何忽自 彰其失禮亡義也哉。吾聞古者欲有所見。唯 以其所贄而前。天子則贄鬯。諸侯則贄玉。卿
則贄羔。大夫則贄雁。士則贄雉。故孟子曰。孔 子出疆必載質。不聞以書而見其上者。蓋後 世者之苟為也。漢孝武時。四方之士如東方
朔之徒。矜誕衒鬻。蓋以書而自薦。天下乃 相效靡然而成風。孟子謂自鬻以成君。鄉黨 自好者不為。而謂賢者為之乎。然而孰嘗以
此而為愧也。嗚呼後世益衰風教浮薄愈甚。 學者以藝相夸以能相勝。傲誕自大。孰不然 也。溫良恭儉讓其道殆廢。當是時韓子固宜
力行聖人之道。以身率先天下而正其風俗可 也。又從事其事而矜夸忿躁愈盛。後生者學 不知根本。徒見韓子之書乃相謂曰。韓子大
儒。吾輩宜傚其所為也。如此不唯益損其風 教。抑又害其臣之節。辱其人之身。故曰。韓子 之書不法。吾無所取也。或曰。韓子之時。其取
士之道異乎古也。韓子蓋因其時而為之也。 必若守古之道。待其聘而後用。士君子之道 必至死而不得其行也。曰不然。韓子尚以周
公之道而責其時之宰相。當是何不念。今之 時與古異矣。不可以古道而求今也。豈謀身 即謂隨時而責人即謂必如古道。君子果如
是為意耶。然聘士之禮何世無之。唐之時亦 尚聞以禮而詔其隱者也。豈有遺聖賢而不 聘耶。語曰。不患無位患所以立。不患莫己知
求為可知也。此韓子之徒。亦宜思之也。
第九
[0730a07] 韓子為對禹問。謂禹雖以天下傳之子。而其 賢非不及乎堯舜傳賢之賢也。予少時著評 讓。初亦取韓子所謂禹傳子之說。其後審思
之。即考虞夏之書。竟不復見禹傳賢傳子之 說。唯孟子曰。禹薦益於天。七年禹崩。三年之 喪畢。益避禹之子於箕山之陰。朝覲獄訟者。
不之益而之啟曰。吾君之子也。謳歌者。不謳 歌益而謳歌啟曰。吾君之子也。及證之史。夏 本紀太史公亦謂。禹以天下授益。益讓啟。天
下遂奉啟以為君。此始明禹未嘗自以其天 下與之子也。荀卿楊雄雖皆言傳授之事。亦 未始稱禹自與其子之天下也。因怪韓子疎
謬不討詳經史。輒為此言。假謂韓子苟取百 家雜說。謂禹與子天下。其賢不減於堯舜也。 又與禮運之言不類。禮運謂大道之行。天下
為公者以其時為大同。謂大道既隱。天下為 家者以其時為小康。而鄭氏解曰。天下為公 者。禪讓之謂也。天下為家者。謂傳位於子也。
夫禪讓既為大同。而家傳之時乃為小康。而 禹苟果以天下與之子。其為賢也。安得不劣 於堯舜耶。韓子雖欲賢禹。而反更致禹之不
賢。然韓子揣堯舜禹所以傳授。而乃為其言 曰。堯舜之傳賢也。欲天下之得所也。禹之傳 子也。憂天下爭之之亂也。又曰。堯以傳舜。為
憂後世。禹以傳子。為慮後世。何其文字散漫 不曉分而如此也。然得所即不爭。爭即不得 所也。憂猶慮也。慮猶憂也。其為義訓亦何以
異乎。大凡爭鬪其必起於私與不平也。既謂 禹欲使後世不爭。乃當不與其子。於事理為 得也。既與之子。安得制其不爭之亂耶。禹之
後及其子孫方二世。而羿遂奪其天下而有 之。與寒浞輩紊絕夏政幾二百年。少康立乃 稍復夏政繼禹之道也。所謂不爭安在耶。夫
禹聖人也。豈聖人而不識其起爭之由耶。韓 子雖苟為此說。而不累及夫禹乎。語曰。巍巍 舜禹之有天下也。而不與焉。孔氏之注。迃疎
固不足發明乎聖人之意。此乃謂舜禹雖有 天下。不我私而有之。皆謂常有所讓也。不幸 禹之禪讓。其事不果。遂乃與其子。相承而有
天下。孔子以其世數。姑列禹於三代之端。故 禮運曰。禹湯文武成王周公由此其選也。然 而堯舜禹其則未始異也。夫天下者天下之
天下也。與賢與子而聖人豈苟專之而為計 乎。苟當其時天下之人欲以天下與之賢。而 堯舜雖欲傳子不可得也。當其時天下之人
欲以天下與之子。禹雖欲傳賢亦不可得也。 故時當與賢則聖人必與之賢。時當與子則 聖人不能不與之子。聖人之傳天下也。正謂
順乎時數人事而已矣。豈謂憂之慮之為後 世強計。而與其天下異也。堯謂舜曰。天之曆 數在爾躬。舜亦以此命禹。禮曰。堯授舜。舜授
禹。湯放桀。武王伐紂時也。是故易曰。天下隨 時之義大矣哉。韓子之說無稽。何嘗稍得舜 禹傳授之意歟。嗚呼謬哉。
第十
[0730c04] 韓子既謫潮州。乃奏書謝天子。因諷其天子 封禪。謂己文章可以振錫功德編乎詩書而 不讓古人。吾竊笑韓子所發輕率而事不稽。
古封禪乃國家大典。帝王之盛事。臣子平時 猶不可使人主遽為。況乎在其斥逐齟齬而 輒言之。韓子豈善自宜之耶。如陸贄以宰相
黜忠州十年。杜門絕人事。不復為私書。贄不 唯能慎。蓋亦知其自不當預朝廷之事也。陸 公可謂識大體矣。若夫封禪者非二帝三王
之事也。其始於秦之始皇。而甚乎漢之孝武。 其事勢雄侈貲費。蓋百巨萬。禮度與古所謂 類上帝望山川豈等耶。當時儒者雖引舜典
至於岱宗柴望秩於山川之義。以傳會其說。 似是而非。殊不得實。復援管夷吾對齊桓公 封禪之言。是亦非出二帝三王之書也。漢書
稱倪寬議封禪曰。然其薦享之義不著于經。 誠然也。昔太史公雖以之為書。蓋避其當時 依違。不敢灼然是非。弟曰余從巡祭天地諸
神名山而封禪焉。退而論次自古以來用事 於鬼神者。具見其表裏。後有君子得以覽焉。 至于班固議論郊祀至封禪。或可或否。亦不
灼然是之非之。但推谷永之奏為正。後世宜 有卓識賢者毅然推二帝三王之制度。折中 夫秦漢舊事。以俟乎後世之為封禪者可也。
吾嘗慨先儒如楊子雲之徒。徒善著書是非 今古。萬世而卒不及此。文中子雖稍辯之 欲警隋之封禪者。而其說甚略於穆。後世 如有功德不充符瑞未至輒以其法而苟為之
者。其何以質之耶。韓子平生自負。謂能專二 帝三王之道。而善斥百家古今之謬妄。安得 一朝稍黜乃自衰謬反以秦皇漢武之雄侈夸
誕者以事其君乎。韓子其所守如何哉。就令 其君稍有功德可封禪也。猶宜斟酌比較太 宗之時而然後舉之。唐之文皇帝。平數百年
之積亂獨振王道。其功德崇盛宜比乎禹湯 文武。雖漢之文景。尚恐其不足預其所有如 此太宗猶不敢議封禪。故曰。如朕本心但使
天下太平。雖缺封禪亦可比德堯舜。如百姓 不足。雖修封禪亦何異桀紂。昔秦始皇登封 岱宗奢侈自矜。漢文竟不登封。躬行儉約。今
皆謂始皇為暴虐之主。而漢文為有德之君。 由此而言。無假封禪。唐太宗可謂聖賢有道 之君者也。而章武之時。其治道功德符瑞。其
勝於太宗乎。不直不勝。亦恐不及正觀之風 遠矣。而韓子乃欲其封禪。何其不思之甚也。 然則秦漢文封禪者。豈專告其成功於天地
耶。乃慕神仙求長生永壽而為之者也。是故 其書曰。封禪即不死黃帝是也。又曰。上封則 能僊登天矣。元和之末。天子方惑神仙長生
之說。引方士柳泌服餌其金丹而為患殊甚。 況又推秦皇漢武欲其重之。韓子舉事其見 幾乎。豈其遭斥逐窮窘欲媚人主以自苟解
免歟。中庸曰。君子素其位而行。不願乎其外。 素富貴行乎富貴。素貧賤行乎貧賤。素夷狄 行乎夷狄。素患難行乎患難。君子無入而不
自得焉。斯謂所向苟不失其理。皆可安之而 無以寵辱禍福亂其志也明夫君子能以中庸 而異於小人也。昔孫叔敖相楚。三進三黜而
無喜慍之色。白居易斥潯陽。不以遷謫介其 意。二子如此。蓋亦以中庸而自處也。韓子既 勇於言事。方降為郡吏。乃舉動躁妄矜夸嗟
咨。不能少安。不及孫子白樂天也遠矣。
第十一
[0731b09] 韓子與馮宿書論文。謂人不知其文。遂自比 楊子雲。為太玄之時。乃引雄之言曰。世不知 我無害也。後世復有楊子雲。必好之矣。因
謂子雲死近千載。竟未有楊子雲可歎也。其 時桓譚亦以雄書勝老子。老子未足道也。子 雲豈止與老子爭疆而已乎。此不為知雄者。
其弟子侯芭頗知之。以為其師之書勝周易。 然侯之他文不見於世。不知其人。果何如耳。 以此而言。作者不祈人之知也明矣 (已上皆退之文) 吾
視此未嘗不撫書而為其太息。謂韓子可賢 耶。何其為言之易也。夫聖賢之所以著書。豈 欲與人爭彊乎。聖賢唯恐道不明而人不治。
故為之書欲以傳其道也。豈意與人爭疆也。 不爭而乃有所為耳。夫以其所為而與人欲 爭疆鬪勝者。此特流俗使氣不逞者之所尚
也。聖賢如此而為其去眾人也何遠哉。其道 至自形人之不至。其言是自形人之不是。其 人有知遂自服而尊美也。豈有爭之而得人
尊美乎。自古著書而其文章炳然藹如也孰 如孔子。而孔子曰。文莫吾猶人也。聖人豈 以其道而苟勝乎。中庸曰。寬柔以教不報無
道。南方之強君子居之。是豈以爭之而為強 耶。語曰。由也兼人。故退之。是聖人豈欲儒 者而與人爭彊乎。韓子師儒。為言不類其法。
不亦誤後世之學者也。若老子之書。其所發 明三皇五帝之道德者也。其文約而詳。其理 簡而至。治國治家修身養神之方。出師用兵
之法。天地變化之道。莫不備之矣。孔子嘗 從事而師問其人豈非以其如此也。而老子 豈易勝之乎。又況其所尚以不爭為德也。子
雲平生學問於蜀人嚴遵君平。故其法言盛 稱於君平。君平乃治老子者也。及子雲為 太玄。乃以一生三為創制之本。是亦探老子 所謂一生二二生三者也
(此說見太玄解義) 故子雲曰。 老子之言道德。吾有取焉耳。雄書之宗本既 出於老子。而謂玄勝老氏。亦其未之思也。然
桓譚豈為能知子雲乎。而韓子乃援桓譚之 言。則已可笑矣。乃又曰。其弟子侯芭頗知 之。以為其師之書勝周易。此又韓子之大謬
矣。若雄之太玄。設方州部家四位者。乃易之 四象六畫耳。布八十一首者。易之六十四卦 也。二百四十二表存之而不盡書者。依周武
口訣也。展七百二十九贊者。乃易之三百六 十爻耳。其本不出乎陰陽二儀。其生剋不出 乎七八九六五行之數。其紀綱不出乎三極
之道。而雄之書大底資易而成之耳。其法言 曰。其事則述。其書則作。漢書稱雄亦曰。以為 經莫大於易。故作太玄皆酙酌其本。相與放
依而馳騁云。吾嘗治易。得其四象八卦之數。 凡玄之所存者。六氣五行三才七政四時十 二月。二十四節七十二候五紀五方五神五
音十二律九宮十日十二辰。莫不統而貫之。 蓋聖人含章天機祕而不發耳。至漢而焦贛 京房輩輒分爻直日。而易之道遂露矣。子雲
蓋得意於焦氏之分爻也。復參之以渾天之 法。然其巧思推數。自起其端為位為首為贊。 以鈐乎一歲。傚易以占天人之事。此其賢也。
夫易者資河圖洛書以成之。蓋天地自然至 神之法。非聖人之創制也。然非聖人亦不能 發明之。雖其時世更歷三古藉聖人發揮者
九人焉。唯伏犧文王孔子。事業尤著。若子 雲之書。其始何出而何得之。其為書之人何 如於伏犧文王仲尼乎。然玄之法。蓋出於人
之意思經營之致耳。與夫天地自然之道。固 不可同日而言哉。子雲之賢不及伏犧文王 孔子。雖童蒙亦知其然也。而韓子以侯芭為
頗知之而謂玄勝易。何其惑之甚也。晉書謂。 王長文嘗著書號通玄。有文言卦象。可用卜 筮。時人比之楊雄太玄。是亦可謂勝易乎。彼
侯芭者尚不知其師之所祖述。何妄為之說 掩抑聖人之經。亂後世學者之志。非細事也。 此足以識芭之狂。愚何甚也。不必待見其他
文而知其為人也。韓子於此當辨斥之。以尊 證聖人之道可也。乃更從事其說。苟以資其 自矜。儒者果當爾耶。吾恐以文爭強而後生
習為輕薄。人人無謙敬之德。未必不自韓子 之造端也。吾嘗謂。楊子因易以成書。其謂述 之可也。不應作經自為其家與夫大易抗行。
孔子述而不作。信而好古。竊比於我老彭。仲 尼猶不敢作。子雲乃作之歟。漢書謂。諸儒譏 楊子非聖人而作經。蓋亦以其不能尊本也。
何復用其書勝易以重儒者之相非耶。
第十二
[0732b05] 韓子以上書斥佛骨得罪。謫之潮陽。舟過洞 庭湖。懼謫死。乃求祐於黃陵二妃之廟。韓子 自謂比之聖賢正直不狥邪斥佛何遽乞靈於
婦人之鬼耶。昔孔子疾病。子路請禱。子曰。丘 之禱久矣。夫聖賢乃自信其誠素合乎天地 神祇也。不待禱而求福。韓子禱之。其亦有所
未合乎。及其得還乃出財治其廟。以具禮物 祀之。為書以誌其事。夫黃陵廟者。古今相傳 云。二妃從舜南巡有苗道死。遂瘞洞庭之山。
由是廟焉。然此但世俗相傳耳。雖稍有所見。 皆雜家或辭或志。非六藝備載。舜典唯曰陟 方乃死。檀弓亦止曰舜葬蒼梧之野。蓋二妃
未之從也。他書或曰二妃葬於衡山。或曰洞 庭山二女所居。自天帝之女也。非舜之妃也。 韓子自負師經。為聖人之徒。當此宜執經以
正其世之疑訛可也。反從事而益為其說。孔 子曰。非其鬼而祭之者謟也。二妃其事未正。 復非己祖禰。而韓子事之。韓子不信佛而方
遭毀佛骨之譴。何苟欲鬼神之福也如此。而 不畏夫孔子之言耶。
第十三
[0732b26] 韓子為處州孔子廟碑。以孔子社稷句龍棄。 比而校其祭禮之豐約。謂孔子以德得盛禮 之祀。勝於社稷與句龍棄。其詞曰。其位所不
屋而壇。豈如孔子用王者事。巍然當座。以門 人為配。自天子而下。北面拜跪薦祭。進退誠 敬禮如親弟子者云云。夫社稷者。用其達天
地之氣正。以不屋而壇為尊。唯喪國之社乃 屋。示絕陽而通陰戒之也。故社稷屋之。乃其 辱耳。韓子欲以社稷之無屋與孔子校其榮。
何其不知經之如此耶。夫孔子者自以其教 為儒者之先聖。固當享其釋菜釋奠之禮。烏 可以句龍棄等比功德乎。是又韓子其評論 之謬甚也。
鐔津文集卷第十五
* * *
【經文資訊】大正藏第 52 冊 No. 2115 鐔津文集
【版本記錄】CBETA 電子佛典 2016.06,完成日期:2016/06/15
【編輯說明】本資料庫由中華電子佛典協會(CBETA)依大正藏所編輯
【原始資料】蕭鎮國大德提供,北美某大德提供
【其他事項】本資料庫可自由免費流通,詳細內容請參閱【 [ 中華電子佛典協會資料庫版權宣告
](http://www.cbeta.org/copyright.php) 】
* * *
本網站係採用 Creative Commons 姓名標示-非商業性-相同方式分享 3.0 台灣 (中華民國) 授權條款授權.
Copyright ©1998-2016 CBETA
Dictionary loading status: not loaded